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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媒体报道“叛军”已经占领大马士革,不由让12年前的那些“枪炮与玫瑰”的记忆也被唤醒。

 2012年我在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写下“叙利亚不是香蕉共和国”,报道一个自称“自给自足”的政权如何面对所谓的“内忧外患”;我在叙利亚陆军总医院的地下停尸处的一片简陋的棺木中穿行,瘆人的恐惧感至今还在;我在大马士革街头一处“敌我”难辨的废墟中出镜,被突然冲出的一群持枪者“制止”随后又“握手言和”;我在那里学会如何用阿拉伯语说“你好”和“我是记者”。

 2012年是中国媒体报道战争的黄金时代。那会儿,不但电视媒体依然财大气粗,而且“新闻专业主义”依然是一切报道行为的圭臬。一群肩负理想与使命的人正在掌舵中国的各大传媒集团,大家对“拍得不够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有着充分的共识,对购买卫星通道“直播一切”有着宗教般的崇拜,对于“记者在现场”无比痴迷,对独家报道的需求尽乎疯狂……

 我必须要说,即使在战争的硝烟之中,大马士革依然魅力十足。我带领的报道小组是从巴黎转机飞往大马士革,当年令我吃惊的是首都被围、城市中冲突随时发生的情况之下,从巴黎前往大马士革的飞机依然满员,人们依然大包小包拎着各式从香榭丽舍大道上带回奢侈品。 这种情况与我一年前在利比亚看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也就是在那一年卡扎非政权被推翻,我们一方面经历了由卡扎非控制的地区的腐败,看着挂着XX国旗的奔驰车队奔赴的黎波里,亲眼看到政权面临崩溃,依然索贿不止的领事馆官员;另一方面,也看到了在班加西,由反政府武装建立起来的、由来自世界各地的、流亡的、反对卡扎非的人们组织起来的新兴政权。

 而2012年的大马士革在枪炮之中,依然纸醉金迷。当年,战火已经燃遍叙利亚全境,即使是从大马士革机场到市区的公路也不安全,车队受到阻击,时有发生。然而,五星级酒店里的人们却根本无视这一切,那真叫“歌照唱、舞照跳”,就算是在露天泳池中游泳也可以见到几公里外爆炸腾空而起的硝烟,人们也是无所谓。这种“浪漫主义”真有一点让我感受到巨大的不真实。 今天当依然被称作“叛乱者”的军队进入大马士革时,这种情形是否还在,真是让我好奇。

 虽然叙利亚不是香蕉共和国,有着从农业到工业及服务业的全产业链,但是这里的人民并不能参与政治,人民并不知道这个国家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对巴沙尔政权来说,也自视为ruler。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烟瘾非常大的、头发枯黄的、穿制服的女士(属于该国宣传部门),在她的桌子面前,一个巨型烟缸里戳满了烟蒂,她先问我是否会法语,我说不会,我记得她不得不用蹩脚的英文问我:“你要去看看尸体吗?”态度非常漠然,死去的士兵仿佛只是某种事实或者景观,用于向外国记者展示。

 大马士革最迷人之处在于,这里是一千零一夜故事的诞生地,也被称为玫瑰之城。它的古城由一大片几乎连在一起的房子组成,中间穿插着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高墙、院落和寺院的高塔,穿行其中,你根本无法想战争正在进行:售卖当地手工织品的老板笑容可掬,身着传统服装的人们让我们这些外国人难辨这里是凝固的过去还是真实的当下。但是这里面人的生活与五星级酒店里的玩乐者们,和往返巴黎飞机里的奢侈品爱好者们完全不同,他们非常贫困。在中东地区耀眼的阳光下,我们在这贫困、古老、拥挤、脏乱而又美丽的古城里,深切地感受着什么是“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这里人们明白,无论是谁来统治大马士革,他们的生活都不会更糟,因为这种轮回已经持续了千年。我想这也可能是今天,大马士革快速被攻入的原因,因为12年前那里的人们就从未参与过那个政权。

 今天,我一边浏览着新闻一边情不自禁地寻找熟悉的脸,那些和我们一起喝茶的士兵还在吗,那位枯黄头发的、接待我们的女士在哪里…… 愿真主保佑玫瑰之城,愿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会有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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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鑫

周鑫

120篇文章 15小时前更新

住在上海。历任上海电视台《案件聚焦》编导,SMG驻香港记者,第一财经北京分部主任,财新传媒助理总编辑,一财英文版Yicai Global总编辑兼CEO。2008年至2017年间曾赴索马里、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叙利亚、乌克兰等等战争和政治动荡的核心地带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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