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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大概是五年之前,中国传媒大学请我去做了一次演讲。我从如何提升写作和编辑质量的角度,讲了我们是如何规划Yicai Global的内容的。实话说,讲的内容是有点无聊的。但是有意思的是,那次讲座完毕之后,我几乎没有收到传媒大学挑剔学生们的什么质疑。更没有像很多在那个讲台上下不来台的“前辈们”的尴尬。

 还有意思的一点是,那回接触的学生们,居然有一些在我们彼此添加了社交媒体之后,至今还有互动。想一想他们也应该是毕业有几年了。于是,我觉得可能我做一个好演讲,因为我准备了大量的中国英文媒体中的“不好的例子”,而这些问题,通常被我们大大忽视了。

 近年来,对外报道中国的新闻,让世界更加了解我们的国家,变得史无前例的重要。有时候,简直是到了要命的关键时刻。目前对于如何做好对外的报道,有两个层次的工作正在做,第一个层次就是将中文的新闻翻译成外文。这个工作看着很容易,其实难得很。由于中外报道巨大的语境差距,我可以这么说,直接翻译的新闻,几乎有80%以上外国读者是完全看不明白的。这不是完全讲我们做的不好,而是只要你想用外语来这么作报道,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我为了研究这种跨语言的宣传(传播),我订了很多外国媒体做的中文稿件。发现在很多时间,如果他们是采用将日语、英文、德文、法语新闻直接翻译成中文时候,就会有我们一样的问题。现在有很多外国媒体有了他们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所以这个问题更容易被体会了。比如,日本经济新闻就有一个中文的号常常翻译一些他们自己的报道。实话说,质量已经弄得相当不错了。但是,我们中国人读起来的时候,就还是会觉得这里那里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结果就是,他们在这里(中文区)的传播效果应该是比较一般的。当然我没有数据,不能乱说,但有这么一个感觉。

 而我们的一些对外平台在制作对外的稿件时,如果这样直接做,通常问题会更加严重。因为中文具有一个强大的自证逻辑系统,当然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些事是自己说说说明白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结果为什么是这样,也不知道。而且,每一天,这样的稿件常常还有霸屏之势。这么说吧,这些新闻,可能有的中文记者自己都搞不太懂,你现在将他们翻译成了英文,外国人能读的下去吗?

 所以我常和搞对外宣传的同事们讨论,这种新闻如果要报道,就必须重写,而且要以母语为英文的作者为主,以解释性报道的力度进行大力度的加工。这就涉及到了对外报道的第二个层次,让外国记者来报道。我想与上一个层次翻译报道相比,这个层次一定让搞外宣的同事更加头痛了吧。

 我自己的编辑部里也有外国记者,但是,由于背景的巨大差异,对于同一件在中国发生的事情(熊猫除外),一般来说中外记者的看法基本上都不大一样,有时他们对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觉得好得不得了,有时他们又对一件我们特别重视的事件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这种认识上的不同,让不少媒体觉得外国人在中国只能当“播音员”或者“copywriter”,直接采访不行啊。于是,问题就又回到第一个层次,我们写了翻译,结果外国读者彻底读不懂。

 还有,我们又请来(当然也有他们不请自来的)外国的记者做报道。但是,这些人由于媒体的立场,个人的认识等等等等,对于同一个事实常常会有与中国媒体异常巨大的分歧。这自然又反应到他们的报道中。我们必须要看到,新闻报道这件事,与今天的记者收入有多少无关,它依然是人类社会上层建筑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是意识形态的反应,就是政治。这就是对外报道的难度所在:你不能扭曲事实,你也不能改变别人的意识形态,当然你自己的也很难改变。于是,这场报道就成了执着的斗牛士和失去理智的公牛战斗,观众觉得精彩,但是场面很难看,结果很不堪。

 可惜的是,几年看下来。我们的对外报道工作,在以上层次一与层二中兜来兜去,找来找去,路似乎没有变宽,探索也变得非常艰难。

 这个时候,是不是大家有必要从问题的另一个角度去看看问题呢。在中国的近现代新闻史上,不是没有产生过在西方有着较大影响力的媒体。比如《字林西报》《上海泰晤士报》《中国评论》《南华早报》《虎报》等等。这些报纸杂志在1949年之前,location都在北京、上海;而49年之后,基本都在香港。不能否认的一点,半殖民地环境给了这些外国人在华办媒体的空间。

 但同时这个问题,也说明了我们所要解决的那个难题的另外一面,这就是在中国是有可能办出一个“落地在中国,作者、读者在全球”的媒体来的。在面对这一件事时,我们不能被历史的包袱所束缚,要走出那段历史的定式来看这个是不是可以在今天的中国办一个“作者、读者在全球”的世界性媒体的问题。

 我接触到的一些外宣媒体的领导,为请一些外国朋友到自己的媒体上来写文章、做视频,已经用尽脑筋和“钱包”,但是收效却甚微。即使有人来写了、来接受访问了,结果看来也不好。一些全球性的社交媒体平台,对这些内容统统定义为“propaganda”,甚者,还用了更加难听的标签。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沮丧。很多朋友说,今天要搞一个英文媒体的传播太难了。

 大家都看到,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很多类别上已经超越了美国成为世界第一。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可能办一个适合全世界的作者都来写作的平台的。同志们急得很啊。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回到那个创业者们常说的“第一性原则”,什么是媒体的第一性原则呢?应该就是,媒体就是媒体,不存在什么自媒体、企业媒体、外宣媒体等等XX媒体。如果,你在做媒体时,给自己先戴上一个帽子,比如要做一个外宣媒体,那么,可能你的第一步就要走出了这个第一性原则了。

 这就好比我在传媒大学的那常课上所讲的,不管你写什么、报道什么,你的质量过关吗?你的读者看得懂吗?你是不是搞一堆“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东西呢?如果没有这一步,别妄论什么传播力了,你的新闻质量就不过关。我看了不少国内的英文媒体网站,几乎很少有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布自己的writing guideline的。在同一个版面常常可以看到在未经说明的情况下,标题、标签混乱的大小写书写问题。英式英文和美国英语的两种拼写方法,可以在一篇文章里出现,你知道吗?这就好比我们中文媒体上的一篇文章中一会儿用繁体字、一会儿用简体字,你能受得了吗?

 在视频媒体中就更加有趣了,英音、美音、澳音、印度音混杂的报道常常带翻节奏。你可以想像吗,一个中文视频里一会儿上海话、一会儿四川话、一会儿河南话…… 你一定会说,这是新闻呢,还是相声。

 讲到这里,咱们选撇开政治、意识形态等等,就你的媒体本身的质量而言,谁会来写文章呢?当然,除非他是来说相声的。所以,假如你要在中国搞一个“作者、读者在全世界”的媒体,第一步就是质量,报道的质量可以先放放,我们先要搞好文字、语言的质量,这不但是一个品控的问题,更是一个信用的问题。

 说到这里,我必需要插一段废话。近年来,“你关心的才是头条”“我们是新闻搬运工”等等在我们这里大为流行。造成的一个后果是,中文报道的文字质量大大下降。公众号不但让人人报道成为可能,更让人人造谣也变得轻而易举。新闻报道在很多平台看来,是一个流量制造的工具,是一个赚钱的买卖。这种情况不但大大影响中文内容的品质,更大大冲击了中文内容向世界传播。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像百度、淘宝、抖音、今日头条一样,从搜索、购买、视频、信息传播等等彻底被商业化,并被“算法”完全控制的地区,我们这里应该是世界第一。它们造成的一个局面是:信息即垃圾。

 今天你写个自媒体,与写了个垃圾无区别。因为,好坏的质量是没有评价的,中国的品控专家只有“流量”。这种中文内容的垃圾化,大大影响了我们讲好中国故事。也就是说,今天假如你的读者在国外,你要依靠中文内容翻译来做报道的话,失败的机会是100%,因为你是在掏垃圾,你已经无法清除这些“垃圾”对你作品的污染。

 怎么办?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用最笨的办法,要回到那个没有互联网、没有社交媒体的语境之中去办一个身在中国、“作者与读者在全球”的媒体。而且,我觉得我们已经具备了条件。请关注本文的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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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鑫

周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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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上海。历任上海电视台《案件聚焦》编导,SMG驻香港记者,第一财经北京分部主任,财新传媒助理总编辑,一财英文版Yicai Global总编辑兼CEO。2008年至2017年间曾赴索马里、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叙利亚、乌克兰等等战争和政治动荡的核心地带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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