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前同事成为了生意人，或者做起了生意。一旦他们成为了生意人，你就猛然发现与他们的交流变得困难起来。他们常常在你的面前言辞支吾，一点点地挤出事实，让你感觉沟通变得好费劲。他们的这种变化，让我联想到与一些成功的或者不那么成功的企业家的交往。一直以来，我就不大能与这些企业家们非常好的聊聊天，一直寻不到原因，现在从我这帮前同事的变化中，渐渐摸到了一点端倪。

 在我的眼中，大多数有钱的或者没有钱的企业家，或者就是那些个小业主吧，再或者一些摆小摊的人，都显得有那么几分神神叨叨的。这些人常常给你一种感觉，他在憋着什么大招，或者藏着什么大宝，再或者有着什么神秘的关系。他们见到你的第一句往往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啊”，或者“现在做生意的环境好差啊”、“做什么都不容易”、“钱难挣啊”…… 早年听到这些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些人非常谦虚、很努力，你看看人家生意如此成功了，还这样…… 但是，渐渐的你会发现，十年、甚至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开场白没有怎么变过，让你觉得很搞笑，难道一直不好做、永远难……吗？

 还有一种人是这样，他们不叫苦，但向你出击，一见就问你，“你是记者，见得多，你说说现在情况怎么样”？面对这种问题，一开始我都傻傻地认真做答，不管问题是多么的笼统，我都尽力地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结果赢得的是对方无休止的质疑，他对你说的内容没有兴趣，但喜欢挑出一些片断来挑战，并以此来显示出自己的精明，和你的愚蠢。比如，他让你谈谈房地产的调控政策，你老实的、费劲的说了，他用一句话就把你击穿了，“没用的，我们有个朋友还是把钱搞出来，买了很多房子，这个政策是没有用的，办法多呢”；比如，他让你谈谈大湾区的情况，你把你见到的说了半天，他来一句，“不行的，那里的写字楼全空的，根本租不出去”…… 而这时，你要问问他，“你的生意如何呢”，他就会故做神秘地说，我们在搞几个大项目，现在不能说。你要再问他，“那你觉得现在做点什么呢”，做球具就立即转到自己的球具上，做电商的马上转到了自己的网站上，做物流的毫无疑问地转到了自己的物流上…… 原来，在这个世上，其他全不行，就他干的行啊……

 过去没有电子支付的时代，一些企业家常常喜欢拎个名牌的小包，里面装上几叠现金，有的还时不时从包里倒出来让你看看；有的人和你比较熟悉了，还会故意和你说，那个取钱的机器我也不大会用，让你去教教他，借此来让你领略一下他卡上的数字；还有的人将你领到某个低端的市场去，面对一堆最贵不过一百元的东西，无比大方地说，“随便选，我付钱”。与之相反的另一种企业家呢，他们让你感觉他们比乞丐强不了多少，一身的破烂，他们的企业也一样。一次我去一个互联网公司参观，里面一股被计算机烘烤的几十个长年不洗澡的男生的怪味，让我立即要吐了，老板穿着一双鞋底要掉了的鞋，不断地说发工资都困难、房子已经抵押了、老婆离了云云…… 事实上，此人一直为赌博网站代工，全家移民美国，就自己在国内干着这个生意。

 有人说，有诚实本分的生意人，有吗？似乎很难遇到呢。我有一种假设，诚实本身就是做生意这件事的天敌，你如果要去选择做生意，成功与否不论，估计首先要放弃的就是诚实。你不能披露你的成本，你不能说出你的配方，你不能让对手知道你的底牌…… 总之，你要赢，或者就算你赢不了，在生意中实话是绝对不能有的。当然这种谎言还是低级的。在这个推崇从0到1的时代，发明一种新东西，从而取得某一物彻底的定价权，让你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探究他的底牌，已经成了这种谎言的升级版。几年前，我曾经受邀到国内外的一些顶级的商学院里去参访。开始我觉得非常有趣，因为这里的老师与其他的地方不一样，他们非常重视学生们的需求，起码课间大家有茶休吃。但看得听得多了，我感觉商学院的最大功能在于，将以上我所列之种种低级的表达、表现方式，加以重新定义。特别是在精神上，让企业家从背叛诚实的道德窘境中完全释放出来，获得全面的自信。通过学习，一些做假货的联合起来，将自己定义为市场短板的修补者；透过学习，非法行医出生的黑诊所，将自己转型为医疗行业资本化、市场化领军者；通过案例讨论，盗版不再是盗版，而成为了机器学习、人工智能的典范……

 无论如何，一旦你开始了生意，你的灵魂也开始了一场交易，你必需变得不诚实，虽然这种变化很不一定能让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