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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底到2013年初,我去过切尔诺贝利两次。由于我是去做采访,所以观察得相当细致。在我周围的人当中,能有这样子近距离观察切尔诺贝利体会的人,估计不多。

2012年,差不多是接近11月的样子。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我们要去乌克兰采访,并且要在切尔诺贝利做直播。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前,我一直以为,切尔诺贝利在俄罗斯。我只是模糊的记得,那个发生在前苏联时代的可怕的事故。但轮到我自己,会在这场事故发生多年之后,去那个地方做采访,却是没有想过的。

事实上,去切尔诺贝里采访,并不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而在2012年那个时点,这件事儿,却看起来有一点复杂。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乌克兰和俄罗斯由于领土的问题,正在发生冲突。为了前往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我们首先到了乌克兰位于上海的领事馆,在那里进行采访申请。

由于电视台在上海名声很大。所以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乌克兰驻上海领事和和新闻参赞接待了我们。他们非常欣赏我们前往切尔诺贝利报道和采访的计划,并希望我们可以采访一下当地的经济环境,以及他们的外交部副部长。

我们到达乌克兰首都基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12月底了,我记得基辅的雪非常大,整个城市白茫茫的。而天气,却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冷。基辅这座城市,给我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它有那么一点像欧洲的城市,同时,又不是那么欧洲。它的地铁挖得非常深,道路似乎并不是那么宽阔。在城市里,充满着俄罗斯的味道,时而还混合着一种,你可以称作为亚细亚的味道吧。虽然这里的亚洲人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从人们的脸上,读出那么一点欧亚结合的感觉。

在乌克兰的外交部和经济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那里的官员大多可以讲一口漂亮的英语。特别有意思的是,当他的外交部副部长听说我们是来自中国的记者时,特别用英文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而他们平时在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通常用的是乌克兰语。

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乌克兰人,听说我们要去切尔诺贝利,他们表现的都挺平静。而没有我们那种是要去冒险,而且要去冒一次生命的险的感觉。在我们之前不久,曾经有过中国记者,到过切尔诺贝利,他们把这次行程说成是一次风险很高,几乎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相当牛逼的旅程。对于核辐射的恐惧与无知,让每一个去过切尔诺贝利的人,尤其是新闻界的,似乎都成了英雄。但在我见到的这些乌克兰人的脸上,我似乎读到了另外一种情况。今天的切尔诺贝利,也许没有那么危险,有的人为了夸张自己报道的力量,将自己的行动也顺便夸张了。

但我自己也一度被吓坏了。原因是,我这个人一向大大咧咧,而我的两个同事,却为此行做了非常周密的准备。他们甚至准备好了两套衣服,其中有一套衣服是穿着前往切尔诺贝利,并且准备丢弃在那里的,以免将辐射的危险带回国。而我呢,几乎什么准备也没有做。傻乎乎的就到达了现场。在这种比较之下,让我不免的心中有几分紧张。辐射会不会要了我的命啊?毕竟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恐怖报道。

从基辅前往前往切尔诺贝利,其实并不远。在雪天路滑的情况下,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就到了。说实话,这一路的风光还真的不错。你可以说,在冬天里它有一种林海雪原的味道。在车上,我见到两个同事,都有一种异常紧张的感觉,似乎这是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在做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而陪同我们去的乌克兰哥们儿,却似乎挺坦然。无论是司机,还是那个叫第米垂的陪同人员。他们什么准备也没有,也没有穿防辐射服,也不准备多带一套羽绒服丢在当地,以免把危险的辐射带回家。而事实上,他们也是第一次去那里。

就这样,揣着忐忑的心情,我们一路前行,最终抵达了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到今天为止依然是个军事禁区,由军人守卫,但是非常有意思的是,在这里有很多会说英文的导游。而且这些导游常年住在这儿,也就是说,切尔诺贝利,这个所谓的无人区,在2012年年底,甚至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就已经是乌克兰的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了。看到这一切,我的心放了下来。

从大门进入整个切尔诺贝利区域,还是有一些神秘色彩的。很多去了切尔诺贝利的中国记者,都大肆的描写这样的一种体会,你比如说,踏入辐射区了;可以听到辐射测量仪嘟嘟越来越快的叫声了。但我必须要说,很多恐惧的色彩是大家描写和想象出来的。整个切尔诺贝利区,其实是非常平静的。但是,因为没有人,再加上是冬天,给了环境一些让人们想象发挥的空间。

在未到达切尔诺贝利反应堆、也就是那个发生爆炸的反应堆前,经过的是这个城市的行政区和居民区。这还是挺有意思的,因为所有的地区,都保持着原始的模样,那种上世纪70年代,甚至60年代的建筑风格,在中国已经很难找到了。我看上去很惊奇,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很恐怖。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看到一所学校,这所学校被很多不同的电视台都拍摄过,学校完全保持着当时学生从正在上课的状态下撤退的情景,书本书包都保留在书桌前。在书桌上,落满了灰尘,在墙上,还挂着当时的那种只有70年代出生的人,才能够回忆得起的那些宣传画,还有学生们制作黑板报,只不过那是用俄文写的。可以说,这所已经没有人了的学校,生动的描绘了前苏联的教育。对于我来说,这种东西很熟悉,其实跟我上的中学和小学也差不多。

还有就是那个被废弃了的游乐场,那些活动设施,其实我们在中国也都见过。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有一个旋转飞船或者是旋转飞机之类的东西,好像在上世纪80年代,上海虹口区鲁迅公园里也有一模一样的,我在上海过暑假时常去玩。核爆炸,凝固了一个时代。

此行最恐怖的环节,就是接近那个爆炸的反应堆了。在我们去的那个时候,还有传言说,整个反应堆的防护罩依然会有破裂的危险,所以,核泄漏的风险依然还非常高。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当我们越靠近这个反应堆,我们身上所带的辐射探测器的叫声,也就越快越响。还是挺吓人的。

但我始终觉得,切尔诺贝利的空气非常好,异常的清新。尤其,我当时是从北京飞往基辅的。这里的空气,让我的头脑异常的清醒,甚至有一种小兴奋的感觉。很多人说,这个反应堆很可怕,但我觉得与其说它可怕,不如说这个建筑的外形实在是太难看了。这真的是我所见过的,最笨拙、最丑陋的水泥建筑物了。丑到了能让人怕的感觉。

我们在切尔诺贝利,在那个发生过爆炸的核反应堆前的直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信号良好,一切设备使用功能正常,除了嘟嘟嘟叫着不停的辐射探测机以外,似乎就没有什么不妥了。最有意思的是,在我们做直播期间,还有几堆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家的旅游者,在这里参观留影。而在进入切尔诺贝利区域之后,陪同我们去的工作人员,也换做了当地的导游。我记得非常清楚,这是个能讲一口美国口音很重的英文的,二十几岁的乌克兰小伙子。我问他,他这口音是哪里来的,他说,可能是接待美国人多了吧。他和我说,他当天晚上要回到基辅,和他的17岁女朋友约会,我热情的邀请他上我们的车,和我们一道回基辅,他快乐的同意了。

在乌克兰期间,我们除了去了两次切尔诺贝利之外,还在基辅,见到了很多当年曾经参与过切尔诺贝利救灾的人们。我记得在基辅,有一座纪念碑,是专门用来纪念那些在切尔诺贝利事故当中的受害者的。在那个纪念碑附近,还有一座东正教的教堂。我们还受到了邀请,在教堂里拍摄,还和神父聊了天。非常有意思的是,当人们谈论起那场灾难的时候,似乎留给他们的,并不是恐惧,以及对未来要发生进一步核辐射泄漏风险的畏惧。而是他们觉得,没有受到平等的对待,以及事故在发生的时候,被当局隐瞒了。

在基辅,还有一些人组织了起来,他们可以说是,因为切尔诺贝利事件受到了伤害,而形成的维护自身权利的组织吧。他们当中很多人,年纪已经很大了,60岁,70岁的非常多。他们都希望可以得到俄罗斯政府的补偿。而今天的情况是,无论是俄罗斯政府,还是乌克兰政府,都不再管他们了。

从乌克兰回国之后,很多人问我,切尔诺贝利危险不危险?我一直说,那里其实已经是一个旅游胜地,只要花钱人人都可以去。你要问我那里危险不危险,我只能说,现在那里不太危险。只要你不是呆的太久,我想你不会在那个反应堆前过夜吧?很多人追问,不是有很多人都说那里还是很危险吗?我觉得,人们觉得危险的,应该不是那个发生过事故的反应堆,而是当年那个不负责任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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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鑫

周鑫

118篇文章 44天前更新

住在上海。历任上海电视台《案件聚焦》编导,SMG驻香港记者,第一财经北京分部主任,财新传媒助理总编辑,一财英文版Yicai Global总编辑兼CEO。2008年至2017年间曾赴索马里、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叙利亚、乌克兰等等战争和政治动荡的核心地带采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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