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一个有趣的机缘让我踏上的迪拜之旅。一个在英国认识印度朋友一天突然在领英上给我留言,周,我在迪拜世博局工作了,是个小头目,你来看看啊!实话说,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个2020迪拜世博会。

 这个印度兄弟是我在一次英国的学习中认识的,算个同学吧。后来,我成了他一个在中国的资源,无论他去香港、深圳、北京,都会找我,因为人真的不错,我也乐意帮他的忙。之前一段时间,他在伦敦混得好差,所有的衣服全是在深圳买的假货。但在伦敦的中国城餐厅(他爱吃中国菜的不行),他一直在那些香港移民来的待应生鄙视的目光中抢着买单。那时,也就是从他的身上和那些香港待应生身上,我看到一本英国护照,是改变不了人的命运的。

 但是,这回他似乎…… 我从DXB(迪拜国际机场)租了车,在黄蓝灰的典型迪拜色中迎着哈里发塔开了20分钟。才到酒店,印度兄弟的电话就到了。“你到了?我在大堂等你!”老白的语气激动,他的姓在印地语中是“白色”的意思,于是我叫他老白!

 老白开着一辆宝时捷卡宴,神彩飞扬,体面的西装加上他的英国腔,你已经完全找不到那个过去的loser了,这是一个English Gentleman!他在扎依德大道以比较嚣张的方式开着车,说,周,这是梦想之城,我已经完全搬来了,贷款买了一个别墅,你要看看。

 从外表上看,迪拜是个野心勃勃的城市,一切似乎都要争一个第一,最高的塔,最大的商场,最豪华的都市群。连老白都告诉我,他们的2020世博会也要成为有史以来最好!现任酋长,也就是Sheikh Mohammed bin Rashid Al Maktoum对此充满了信心。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迪拜,但以前真正的在迪拜留下来,并且在城市里观光从来没有过,从2009年到2014年我其实多次在迪拜转机,但每一次都是通过迪拜去往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比如利比亚,比如叙利亚,还有正在经历阿拉伯之春的突尼斯和埃及。每一次在这里转机,迪拜给我的印象当然是富裕,是豪华,难以想象在沙漠当中可以建起了这样一座奇迹一样的城市,但是,真正的探究它,却从来没有机会。

 同时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一种真正的动机来了解这座城市。这样想的原因是,在我的阅读体会当中,迪拜并不是一个民主的国家,这里有一个独裁的统治者,也就是酋长,管理着这里所有的一切,并且他还有着为我们非常鄙夷不屑的世袭制度。经济高度发达,政治体制却极度落后,这就是这座城市在以前给我的印象。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印象,所以,我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来这里参观。在想象之中,这里是一个发达的文化沙漠,是一个镀金的鸟笼,人们没有自由,也很难想象那种由自由和民主带来的幸福感。

 然而从进入海关的那一刻,我的这种想法就被动摇了。从孤独星球的介绍,我了解到,在这座城市里大约只有10%,是本地的阿拉伯居民,而另外90%都是来自全球各地的打工者。在海关,我遇到的海关检查人员是一个围着黑色头巾的阿拉伯妇女,显然她是一个本地居民。她礼貌优雅,并且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为我拍要留存落地签证照片。我在战乱中的利比亚的班加西,曾经采访过这样全身黑色装束,围着头巾的阿拉伯妇女。她们那时,正在和他们的同胞一起,为整个利比亚民族的自由而战斗。所以,这种服装在我眼中,它有着一种天然的战斗感。而今天,在和这位海关官员的交流过程当中,却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容,亲切,同时又透着职业范儿。而这样一种感觉是在我以前所遇到的阿拉伯妇女当中很少见到的。在以往的历次中东经历当中,其实很难得见到一种阿拉伯人的真正的工作状态,以及看到他们是如何组织一个城市,发展一个企业,领导一个国家的。在以前的每一次采访中,所见到的阿拉伯人民,他们总是在为某种目的在战斗,要么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要么是为了民族的和平,要么是为了其他。是我孤陋寡闻的缘故吧,我几乎没有在中东地区看到一种正常的阿拉伯人民的生活状态,而这个海关官员给我的印象是,也许透过这次迪拜之行,我能看到一种阿拉伯人另外的状态。

 事实上在迪拜,作为一个外国人,你要见到真正的阿拉伯人,或者说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公民,一个真正的迪拜人,确实还是有一点困难的。因为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像老白那样的打工者。按照一个中国人的理解,在一个以打工者为主的城市,少数当地人是过着地主、或者说是某种带有那种统治阶级意义的身份的生活。这应该会是一个贫富悬殊巨大,少数人拥有着巨大财产,而多数人为他们服务,且过着一种比较不平等的生活的那种社会。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无论在餐厅里,还是在酒店里,甚至是那些在迪拜老城区里见到的搬运工,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感受到他们似乎都洋溢着一种特殊的幸福,你不知道这种幸福感是什么,你甚至很难用我们所理解的某种社会形态去形容它。

 有很多传言说,这种幸福也许是他们拥有很高的收入,乞丐在这里都可以成为百万富翁的传说,在中国流传的很广很广。但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的,据我所知,在迪拜的打工人员当中,收入低者,比比皆是,他们有的人的收入甚至一个月不足5000元人民币,这在这样一个高消费的都市中是相当低的了。那么,他们脸上的微笑,和那种我们所感受到的幸福的感觉,是装出来的吗?好像也不是。在我去过的,许多贫富悬殊很大的地方,比如说伦敦,比如说纽约,你时时刻刻,都可以看到穷人的那种愤怒。他们的这种愤怒,写在脸上,更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中,和他们在为你服务的过程当中。你在纽约的餐厅里不付小费,服务人员有可能是会追上来问你要的;在香港餐厅里吃饭,你如果占用那张餐桌的时间太长,很有可能是要被别人赶走的;在伦敦的哈罗德百货里面,你享受几个白眼,那更是理所当然。然而在迪拜,你似乎一点儿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在这里我见到了许多中国大妈大爷团。他们毫不讲究的,躺在酒店的大堂里,有时在迪拜Mall 里,可能是时差的缘故吧,他们在那里横七竖八,毫不讲究,玩着手机,或张着嘴,大声打着鼾。要换一个地方,这些人的这些行为,都不知道该被鄙视成什么样子了。而在这儿,几乎所有的服务人员还是为他们热情、准确、一丝不苟的服务。这简直让我感觉到神奇。

 我问老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和我说,其实酋长,一直在打造一个幸福的国度。酋长不认为一个富有,但是人民感受不到幸福的国家,是真正的富足的。而一个人人都感觉到仇恨的国家,是一个失败的国家,哪怕他再有钱。现任的酋长有一个电话号码,几乎所有的迪拜人都知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还会接。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那些从外国来的打工者,或者是那些从西方国家来的,到迪拜来的淘金的人吧。都非常认同酋长的统治。为什么,因为酋长是负责任的Ruler

 说到酋长是负责任的,那我们就不得不谈一谈,迪拜的房地产了。从表面上看,迪拜几乎是全世界房地产泡沫最严重的地方了。在这个城市里,几乎到处都是工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有一家上市的房地产公司的股票价格,跌到了还不到一元钱当地货币。但大家还是充满了造房子的信心。在这里的开发商,他们不仅造房子,而且造一些奇形怪状,甚至是一些只有在幻想的世界当中才能见到的房子。他们突发奇想,建了许许多多的人工岛。他们造了一座比一座更高的楼,一座比一座更怪的楼,一个比一个更大的商场。从这些当中你看到的一方面当然是钱,另外一方面当然还有创造力,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对未来和对当下的信心。而这信心是从哪里来的呢?所有的迪拜人都知道,包括那些本地的和来自外国的,这都是酋长带来的。

 在迪拜,爆发过不止一次的房地产危机。而危机之后,为房地产泡沫兜底的,不是别人,正是酋长。酋长不但用自己的钱解决了,迪拜最大的国有房地产公司的危机,同时,他还解决了,由此将爆发了一场政府的信用危机。人们都相信,无论迪拜发生什么样的问题,酋长都会有办法。在这里,酋长像明星一样的,被崇拜,而不是像一个独裁者那样,被畏惧。他开的奔驰G系,几乎是所有迪拜人最向往的车。他的举手投足也被人们模仿。他的确是一个独裁者,但被这里的人民所喜爱。原因就是,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同时他还领导着一个负责任的政府。在迪拜,有一条街叫幸福大道。这里的统治者很早就知道,光让人民有钱是不行的,同时要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所在的社会,正为他们带来幸福。

 我问老白,这种幸福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你难道不觉得这里没有言论自由,很多网站都被封了,上网也不能自由的浏览,会很痛苦吗?老白对我说,我觉得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我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觉得我能为我的家人和我的后代带来幸福,这种感觉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

 在迪拜,我感觉他们这种幸福感的来源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包容。你比如说,我认识的老白,他是一个印度教徒。而他的很多同事,来自于尼泊尔,巴基斯坦,还有孟加拉等很多地方。他们的宗教信仰完全不同,语言也不一样,风俗更是千差万别。但在这里他们用英语交流,一起工作,完全看不出,贫穷,富裕,种族,肤色的带来的在工作场景中差异。这真的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因为要知道, 在中国,哪怕是两个相距很近的村庄,因为富裕和贫穷,因为语言的隔阂,就会造成相当大的不平等来。但是在迪拜,这一切完全都被包容。只要你会说英语,在这里找到一件工作,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儿,在工作的场合当中,你需要面对的同事,来自全球各地,来自美国的可能是你的下属,而来自巴勒斯坦的可能是你的老板,你根本不用为自己是来自某一个小地方,或者是某一个穷地方,而感觉到自卑。你能拿到多少钱、当什么样的职位?那是你能力的事情。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出生,我给你穿上一双种族主义的小鞋。在迪拜,这里的阿拉伯文化就是这样的包容。

 我听说仅仅在迪拜一个地方,就有将近10万中国人在这里长期居住。他们是不是也找到了这种幸福感呢?希望也会吧。

 

话题:



0

推荐

周鑫

周鑫

118篇文章 44天前更新

住在上海。历任上海电视台《案件聚焦》编导,SMG驻香港记者,第一财经北京分部主任,财新传媒助理总编辑,一财英文版Yicai Global总编辑兼CEO。2008年至2017年间曾赴索马里、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叙利亚、乌克兰等等战争和政治动荡的核心地带采访报道。

文章